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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玖玖:曲終人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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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玖玖:曲終人散

洛陽城又一次萬人空巷。說起來,是因為世間有名的嵇叔夜要被行刑。

這一日天氣晴朗得不像話,而我心裏只剩*霾。

叔夜和仲悌從牢裏出來,坐上囚車,被官兵從洛陽城的西北角一路沿街去到東北角的東市。我背上七瑤玉琴,紜兒抱著我的混沌牽著紹兒,從他們出了大牢後沒多久就一路跟著。

“你聽說沒有,他們為什麽要被砍頭啊?”

“還不是因為得罪了司馬大將軍和鐘大人唄!”

“就這樣?”

“哦哦,我還聽說了,嵇叔夜他通叛敵參與了作亂什麽的,就已經被大將軍記恨了,偏偏吶,那個呂長史的弟弟還虐待他們的老母親,動輒打罵,呂長史狀告到大將軍那兒,著嵇叔夜還替弟弟求情,這不是明擺著讓大將軍難堪嗎?!大將軍可是推行孝廉的一個人吶。”

“不是說大將軍對這些有名有望的文人都挺看重的嗎?也不至於讓他們都被砍頭吧!”

“這你就不知道了,將大將軍推行的政策都踩在腳底的人,他還能給他們面子不成?不株連九族都算慷慨大方咯。”

一路上,我聽到各種各樣的非議和言論,全都是說叔夜和仲悌的不好,這些人像是看一出戲一樣,只期待最精彩的部分,至於戲中人是否流血流淚他們可不管,只要能夠有那樂趣讓他們在茶餘飯後說上幾個月,那就足夠了。

而被議論的二人,他們即使被關在囚車裏,依然面無懼色,也沒有聽到非議似的,目視前方,神色平靜。

“琴人爹爹,那些人為什麽把爹爹和叔叔關在車裏面?”紹兒拉著我的手問。他年紀還小,不知道這就是游街,是對犯人行刑之前的一種難堪,讓大夥百姓都來看看即將要處死的人是什麽德行。

“紹兒……”我不知道該怎麽說,他還不懂得什麽叫砍頭,也不知道他的爹爹和叔叔其實都是無罪的,可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?

“紹兒,你還小,等你長大就會知道了。現在,不要再問問題,安靜地跟著琴人爹爹走就好了。”紜兒看我說不出口,她體貼的替我說。

紹兒似懂非懂,最後還是點頭,乖乖牽著姐姐的手一直跟著我。

囚車行至洛陽城的宮殿之前,那一排排見證了歲月的銅駝此刻又多見證了一幕。

“且慢!”管道之前,突然出來了一批人,為首的人約六十多歲,即使上了一定年紀站在那兒也依然透露著貴族的氣勢。

“沛王,敢問為何攔住囚車!”官兵見來人是沛王,禮敬的詢問。

“囚車裏的嵇叔夜是我的女婿,即使璺兒已過身,但他仍是我外孫的爹,我不相信他會是私通叛敵的人。這其中定有誤會,你們快去稟報大將軍,讓他放了嵇叔夜。”

“這……”沛王的勢力雖然不大,但官兵總有一些忌諱,當下不知如何是好。

“傻楞幹什麽!宮殿就在旁邊,快去稟告大將軍!”曹緯看官兵沒有動靜,氣一上頭就開始呵斥。

“我說沛王,你可知大將軍說過什麽?凡是替他們二人求情者,皆同罪,你這是想要獲罪吧?”一個聲音,在曹緯還待繼續呵斥時從囚車的一旁出現,“家父就知道會有人在行刑之日來鬧事,沛王你這是想做第一人?”

“司馬炎!你不要得意!這是我曹家的天下,輪不到你們司馬氏一手遮天殘害忠良!”曹緯一揮手,手下一排排站開,擋住囚車將要經過的管道,“不放人我就搶人!”

“家父位任大將軍,手握兵權,難道還怕你不成!”司馬炎說完也一揮手,配著刀劍握著長弓的官兵比曹緯的人馬更多,當下將他們包圍起來。

兩隊人馬劍拔弩張,百姓怕殃及自身,紛紛逃得遠遠的。

“岳父大人,叔夜感激您相信我無罪,但欲加之罪不能同他們講道理。您今日為了我牽連自身不值得。我今日人頭落地不要緊,但若您也牽連其中,紜兒和紹兒在世更沒有了親人。日後還得您多擔待。”叔夜看情況不好,勸曹緯放棄的同時,也是為了他的安危著想。

“家父有令,凡劫囚車鬧法場之人,我可視情形將賊人捕殺,沛王你這是要繼續劫人嗎?”司馬炎在外圍涼涼的問到。

曹緯聽進了叔夜的話,審時度勢,嘆了一口氣揮手讓手下撤退。而剩下司馬炎的手下則自動護衛在囚車兩旁,一路護送至法場,大有再有來人就將他們斬殺於囚車之前的氣勢。

經過曹緯這一鬧,直至東市的後面一截路,都沒有人再敢上來求情或者是攔停囚車。

“琴人爹爹……”紹兒拉我的手搖擺,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。

“什麽?”我看著他。

“我想問,但是姐姐方才說不讓我問……”紹兒看了看紜兒,又看看我。

我知道紹兒想問什麽,也知道紜兒這麽要求是不想讓紹兒在這個時候知道得太多。

“紹兒,你要相信,你爹爹和叔叔他們是無罪的,往後的日子裏,即使有人以此說事,你也要記得我說過的話。”

或許是我說話是表情太過凝重和嚴肅,紹兒拼命點頭,之後一直不敢再問什麽。

到了東市,官兵將叔夜和仲悌押出囚車,帶到刑場中央。離午時三刻尚有一段時間,而刑場也已經來了許多的人。

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劍侍帶著小科科和觀棋來到這裏。

“我沒有堅持讓你去劫人是對的,司馬昭布下嚴兵,就等著有人裝上劫人的這個網。”我將方才曹緯攔停囚車的事情和劍侍說了,劍侍沒說話,只是點頭。

我很想救人,可是為了救兩個人而害了另外兩個人,我也會無法原諒自己的。

司馬炎帶來的官兵圍在刑場中央,而他自己坐上主判位,看看日頭,是在等午時三刻的到來。

刑場的空氣有些悶,熱風吹來熏了人眼,刑場裏的所有人顯得那麽虛幻不真實。我們一群人去到直接面對刑場中央的位置,在旁邊看到了嵇喜和竹林七賢的其他人。他們也顯然看到了我,我從他們眼中看出了他們此刻的無奈。

誰不想就叔夜和仲悌呢?這是他們的親人和朋友,他們也曾為了救他們而四處奔走,可是一到命令將他們的行動封得死死的,再也沒有可以活動的餘地。

我看向中央站著的二人,距離有些遠,不知道他們可有看到,紜兒、紹兒和小科科都來了,來看他們最後一眼。

太陽一直向西,沒有什麽能夠擋住它的腳步,等待中,午時三刻即將來到。

“等等!”圍觀的人群中,傳來無數聲等等,一群大人撥開人群直奔司馬炎的主判位置,卻在一半被官兵攔了下來。

他們直接原地跪下,齊聲說道:“我們是太學生,聽聞嵇先生將要被斬首,我們三千太學生相信嵇先生絕不是那種私通叛敵毫無禮孝之人,所以我們懇請大人明察,赦免嵇先生吧!”

而此時刑場的人群之外,另有更大更響亮的聲音在附和:“請赦免嵇先生吧!”

“你們這群太學生,難道不想要命了?!”司馬炎看到這麽多人替嵇叔夜求情,氣惱至極。

“如果可以以我們的性命換來嵇先生的命,那也值得!”有的太學生大聲喊道。

“你們不要以為是太學生我就不敢對你們怎麽樣!”司馬炎氣得不行,一擡手就想讓官兵將太學生都拿下。

“司馬大人,他們不過只是一群手無寸鐵的太學生,難道你也要將他們都捕殺嗎?”叔夜此時開口對司馬炎說道,“他們現在只是太學生,將來都是魏朝的有用之人。”

司馬炎聽到這裏,一臉顧忌的神色,又轉為不甘心:“他們是為你而來,如果被我殺了,那也是因為你而害得他們死的。”

“我會讓他們離開的。”叔夜轉向太學生們,“你們快離開這兒吧,我已是註定要死的人,不能因此害了更多的人。”

“我們不想讓您死!您是怎樣的人我們很清楚!”太學生說道。

“欲加之罪,不是你們清楚我的為人便可以抹消的。”叔夜搖頭。

“所以我們來向大人求情,求他放了您,讓您做我們三千太學生的老師!您之前已經拒絕了,但是我們一直都想讓您當我們的老師,傳授我們做人的知識!”每一個跪著的太學生臉上都是堅毅的神色,似乎不能講叔夜救下,讓叔夜當他們的老師就不罷休。

“你們已經不需要我傳授做人的知識了,因為你們能來替我求情,已說明這一課你們已經都做得很好了。我已無知識再傳授你們,都回去罷。”

“嵇先生!”太學生們無法接受,不想離去。

“你們替我求情,我心底很是感激。若你們在心裏將我當做老師,就聽我一次,都不要再求情,離開這裏。”叔夜正色說道,我聽出了他的請求,他不想讓他們也為此事受累。

叔夜啊,能有那麽多的人替你求情,說明公道自在人心,但是公道比不上當權者的心思,這些太學生們如何能夠想到這樣遠呢?

“嵇先生……”太學生們一臉悲憤,朝他叩拜三下,在所有人面前正式拜師,然後起身站回人群裏。他們認了這個老師,聽從了他的話不再求情,但是他們卻執意為他送行。

太學生們以他們的行動宣誓了自己的堅持,感動了在場的人。

“既然你們都拜我為師,而我卻沒能教導你們什麽,不如就彈一首《廣陵散》,當做我臨死前送予你們的禮物。”叔夜感慨,忽而對我說道:“琴人,七瑤玉琴給我罷。”

我帶著七瑤玉琴和混沌前來本是為了其他目的,卻不想能夠派上用場,我走到中央,把琴給他。

“昔日袁孝尼想向我學習這首《廣陵散》,但我拒絕了他,想來今日卻是此時此境彈奏這首曲子,《廣陵散》看來是要從此失絕了!”

叔夜隨地坐下,也不管司馬炎讓不讓他彈,將琴放在膝上,開始彈奏。

他一改往日緩慢悠閑的彈琴速度,一揮手間便是激昂慷慨的曲調,左手在弦上飛快來回,右手則是快得讓人眼花繚亂,他所奏出的曲子,帶著戈矛殺伐戰鬥的氣勢襲向在場每一個人,錚錚之聲氣勢恢宏。

每個人都聽得入迷,忘了身處刑場;本是晴朗當空,烏雲和大風來為他伴奏,更顯聲調絕倫。

我聽著《廣陵散》,面色無常,卻是在心裏默默念道:叔夜,我不會讓這首曲子失絕於世的。

一曲彈奏完畢,那殺伐的音樂還回響在人們心中,卻有一句話似晴天霹靂批散音樂,劈中人們心中。

“午時三刻到!行刑!”

叔夜抱著琴,愛惜的撫摸琴身,當著每一個人的面將這七瑤玉琴摔個粉碎!

這是在無聲的說,琴毀人亡麽?!

“啊!”有人驚呼,不止為琴更為那個彈奏琴的人,因為他就要離開這個人世!

看著他將七瑤玉琴摔碎,我的心也在滴血。叔夜啊,你是如此的直率,你若不在,還有誰能再彈這張琴?即使彈了,那也不是你,不能將這琴的金石之音彈奏出來,不如讓他陪你一起離開這醜陋不堪的人世,讓眾人在心中永遠也無法忘記。

“好你個嵇叔夜,你砸琴是為了表示你的憤懣和不滿嗎?”司馬炎覺得被駁了面子,示意讓儈子手趕快下手。

叔夜看著向他走來的儈子手,從容不迫的對身旁的仲悌說:“士為知己者死,我們一起在黃泉再見!”

仲悌點頭一笑:“有你這樣的朋友,死又何妨!好,我們來世再做朋友!”

“爹爹!”紹兒一直站在我身旁,看著這整個過程,但他看到了拿著刀走向叔夜的儈子手,似乎有些明白了,他傷心的叫著叔夜。

叔夜笑著看我,我亦回他一個笑容。我又想起那日分別的吻,唇上仿佛又感覺到他的熱度,還有他毫不保留的情感。

他張開嘴,無聲的說:不要看。

叔夜,你若不想讓我看到你最後離開的樣子,那麽我便不看。

我用手遮住紜兒和紹兒的眼睛,最後再看他一眼,然後閉上眼睛。

我會記住你最後的樣子,你的容貌,你的氣度,你的手指,你的胸膛,還有你的一切一切,都記在我的心裏。

叔夜,我永遠也不會忘了你的樣子。

我聽到人們的驚呼和嘆息,知道一切終了。

我閉著眼,沒有流淚。

這便是廣陵止息,曲終人散了罷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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